翠柳凭栏
作者 笔名张言语(原名 张燕玉)
2025年6月23日 完稿
童为乐一点一点的剥着蛋壳,家里带来的,她特地多拿了一个给柳翠依。
第一次认识她的人,看到她的名字都会说童为乐,快乐的乐,她总是耐心地纠正,说应该念“悦”,“有朋自远方来,不亦说乎”的“悦”,每次都会引起一阵轻笑。
大学几年说过就过了,她没什么理想,和着众人一起混个毕业,家里就张罗着给她找对象,太过于平庸的她不乐意,太高上的又嫌她平庸。柳翠依说他们那里需要一个副编辑,做些审稿,较刊,较印的工作,工资普通但不算太累,学的中文,似乎没有什么其他更好的选择,也就做了。
柳翠依和她同学多年,但人家能写,不仅如此,家里还有矿,是说这家书局就有她家的股份,童为乐自叹不如,明明可以躺平,仍然艰苦码字,而且反响还不错,很佩服她。
童为乐在掰着手指掐算年龄,“你的叔公,你的父亲三十八岁,他十八岁时就生了你,你爷爷五十八岁,你的叔公是你爷爷的弟弟,比你的父亲还小五岁,啊-- ?”
她一脸的不解看着柳翠依,后者点了点头,童为乐的表情很呆萌,她觉得很可爱,她抬了抬圆圆的黑框眼镜上方清秀的两条一字眉,又搭配了一个无奈的表情,于是,童为乐点了点头,表示虽然有难度,但仍然可以理解。
柳翠依接了两份译稿,英文版的,忙了两个多月了,身心俱疲懒得说话,她几口吞了鸡蛋,洗了个手,拎着包就要走,时间快下班了,而她是可以不用坐班的,童为乐却要等够钟打卡。
“柳翠依还在吗?”主编室在问
“在”柳翠依走到门口,又跑过去,表情似乎很紧张。
童为乐摇了摇头,心想换做是她,早就挂了,国文都难搞,还要译英文稿,柳翠依在英国呆过几年,英文如同母语一般流畅,童为乐的毕业论文都是她帮着改的,没有柳翠依,她当时可能毕不了业。
到了下班时间,柳翠依还在主编室没出来,童为乐等了一会,也就先走了。
家里不是太宽敞,刚好容得下两母女。童为乐的母亲把客厅隔出一个小小间给自己放张小床,女儿则有一间不太大的卧室兼书房,寸土寸金的地方,能有这样一个小窝已经很难得,她只求平安,经常烧香拜佛。
童为乐到家的时候饭菜已经煮好了,她被母亲照顾得很好,奶胖奶胖的,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,童为乐父亲另娶了老婆,按月给女儿抚养费,虽说童为乐已经工作,但钱还是每月转到母亲帐上,两个人的生活却也不拮据,该有的都有。只是童为乐没有什么父亲的回忆,逢年过节都在那边,偶尔来看她一次,也赶时间,童为乐拉着母亲的手,说“我永远不会离开你”,母亲笑了笑,在童为乐小时候她哭过,现在已经不再留恋了。
童为乐的父亲给她找了两个约会的青年人,却都没有消息,她说不用老爸操心,自己找,于是父亲也冷了心,由她自生自灭吧。
童为乐问柳翠依,昨天什么时候回去的,柳翠依说主编带去吃饭,而后又送她回家,童为乐说鸿门宴,定有任务又要交待给你,柳翠依说是,拿出一个宗袋,说又接了一份译稿。
澳源书局的主编从辈份上是她叔公,英美文学博士,个头高高的一如他的专业水准。
童为乐很怕他,精廋干练,目光犀利,每次遇到,童为乐都小心翼翼地从他眼皮底下穿过,能不打招呼就装做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,只求迅速逃离他的视线。刚到书局工作的时候,出过几次差错,被狠狠的批了几次以后,自此改过,再不敢大意,慢慢的就有了些心得,也就上手顺畅了,如今已经胜任,没什么话说她了。
柳翠依被他狠狠的盯着,一年里翻译了好几部畅销小说,由她出底稿,她叔公再精译一遍,人家要的是知名作家的手译,柳翠依只能做主编的影子,最后由他定稿交印,柳凭栏是少有的相当受欢迎的双语作家,文学评论家,信誉卓著。
版权买了,书是卖到整个东南亚,除了港澳的业务,大陆那边因未开启贸易,中文版主要是卖台湾和南洋。刚开始,看她的译稿,看着看着,抓着她的手一字一句的改,她心里就有了划痕,似乎都改刻到心底,再也不会磨灭。这两年,似乎很少有改动的地方,她有时候盼着他再同以前一样,可是没有。
柳凭栏生活严格自律,虽为富家公子,却一心向学,鲜少胡混。他的母亲因为生下他而成为柳翠依的小太奶,小太奶跟柳凭栏说“你命好,他还没死就认了我们,再晚两年,我和你要流浪街头都说不定”,见到柳凭栏的人都说他长得和太爷一摸一样,如同翻版,于是眉开眼笑地牵着他到处逛,只说是柳家的小公子。
老父亲死之前分了家产,再过两年就走了,都说他命大,于是,柳翠依的爷爷有了一个比儿子还小五岁的弟弟,柳翠依的爸爸有了一个比自己小五岁的叔叔,柳翠依的叔公,相差不过十二三岁,却隔着三代。
柳凭栏看着柳翠依长大,作业都是他辅导,念中文也是因为他,他的译稿她都是提心调胆地一遍又一遍复阅,唯恐有哪里不妥当之处,哪怕是眼角看见他从身边走过,都会心跳加速,她几乎不再像儿童时期那样叫他叔公,她也不敢直接叫他的名字,最后她选择称呼他主编,对外人都说柳主编,她最讨厌过节的时候,和爷爷一起吃饭的时候,爷爷让她给叔公拜节拿节礼的时候,她低着头轻声的应和,如同蚊子飞过的音量,而他却听得很清楚。
一次家族聚会,柳凭栏带回一女子,说是中大的助教,相貌才学也是极好的,大家都为他祝贺,想必是要办喜酒了,他介绍众人给她认识,柳翠依勉强与他们周旋,却整晚都不理他,翠依的母亲拉着女儿的手到天台,“这是你们的命,你究竟要如何是好,那条路不对的,他迟早有个人,你也要早做打算。”翠依不答话,心里暗自思量,恐怕不单只母亲一个人这么看她。
只是那柳凭栏没等众人散了,早早的带着那女子辞行,却是再也没有她的消息了,众人以为的婚事也从未提及,自此,再无其它异性同往,有任何应酬需要带女伴的都是柳翠依顶上,时不时带着她去餐厅,或海边散散步,好一些的餐馆都认识他是柳公子,他后又带她去小馆子。
小众馆子不免喧闹,他和她在人声嘈杂里慢条斯理地吃饭,不用担心有谁认出自己,说的都是书局里的事情,她有时会摘下眼镜擦擦上面的雾气,眉清目秀的坐在他对面,不免多看她几眼,气氛又变的尴尬,他有点无所适从。邻座的也是一男一女,从进来开始就你侬我侬亲热到旁若无人,他受感染,也伸手去握她,却又不肯。
他送她回家,一路上沉默不语。开到半路忽然将车停到路旁,柳翠依不知道他要去哪。他伸手握住她,车厢里无处躲闪,他突然说“你不能这么不负责”,柳翠依任由他握着手,只是低头不说,他想拉近她,她抬手挡在他胸口,说“你让我以后怎么办”,他沉思一阵,慢慢放开她,转而继续开车送她回家。
柳凭栏每每去台往湾,书局与那边的业务越来越频繁,又有很多中文版本要发往欧美的交待到书局,考虑再三,他也就起了心要整体迁往台湾,准备连员工也一并带去。
童为乐说有人打电话来找柳翠依就说我和她一道外出,她母亲不明白什么原因,接应得好好的。童为乐不理解柳翠依,但她肯定是要帮柳翠依。她听说书局要搬去台湾,柳翠依想带她一起过去,童为乐想带上母亲一起,没料柳凭栏也同意了,准备过完年就包船往那边迁。于是童为乐和母亲开始整理行装,母亲几乎要把所有家当都带上才好,柳翠依说那边一应都会有,只挑最紧要的就好,母女二人又忙着拆开行李,重新包装一些必要的物品。
家里一众人知道书局要去台湾,都沉默不语,似乎又很有些舍不得,但谁都知道他和她,只是不肯说破,这家族中人一直都盼着柳凭栏的婚事,没料想到要远离,去到那边也可能会好,保住家族的体面不说,最好能给他们二人比较宽松的心理环境,有什么办法呢?
柳翠依的母亲落泪,柳凭栏见了忙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,说都会好好的,于是她就很安心,再没有比他更可值得托付的人,而他现在肯对女儿负责,这是女儿的福气吗?她不知道,但女儿似乎认定了,她又能怎样。柳翠依父亲拿了酒,和柳凭栏碰了碰杯,却没有多话,一切似乎尽在不言中。
柳翠依的处女作在一年后上市,中文和英文版本同时发行,童为乐给她母亲念了几遍,从头到尾读给她母亲听,母亲说“翠依真的很了不起,她是你的贵人”,童为乐说是的,希望永远为他们工作。母女二人的居住环境好过以往,童为乐也开始交往一个台湾青年人,前景不暗淡。
柳凭栏较之前更忙了,只有过大年的时候才有一点时间陪陪翠依的爷爷。有时候翠依会问他有没有后悔抛下家族远漂至此,柳凭栏捏了捏她粉嘟嘟的脸颊,轻抱着她,下颌蹭着她的秀发。柳翠依便不再追问,他心里有她,似乎最紧要的是她。海风吹过的时候,她有一点点凉意,柳凭栏脱下外套给她披上,更有力的拥紧她,柳翠依浑身暖洋洋的,她于是知道,有他在,她永远都不会冷。
暂无评论